芙蓉花开
发布时间:2017-02-15 浏览次数: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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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哎——,芙蓉树叶张对张,哥栽芙蓉妹向往;芙蓉花开红比火,牵妹来和哥成双嘞。”桃子姐又在给宝树哥唱歌了。去年十月,第一次去落云村,初想是采风,认识了很多乡人,和一片芙蓉花海,心就醺醺的,着迷得不想返城,再见腻淀的喧嚣。 麻三姑还是那利索劲儿,篾条活路插孔间,右手指往村南口一挑,说落云河边,有好大好大一片芙蓉。 那时,正值花期。花儿,童子脸似的,闹腾在五指叶间。粉红的笑着,绯红的笑着。拉着叶,撇开叶,压弯叶,咯咯笑不停,煞是丰饶、火热。静静的落云河依偎一旁,蓝绿般镜子倒映着云絮几朵,浸过彼岸几块突兀的页岩和几丛黄绒绒的野花。我席地坐下,贪婪地呼吸,老半天老半天。 井叔说,以前这里是乱石沙滩。芙蓉,全是后来宝树给桃子栽的,大家也就跟着享福了。 “你是我心上的人,我是你手窝的纹,哥挑水来养妹鱼,妹鱼拌水哥唱曲。”桃子是苗女,她的歌,像糖稀里一弯三曲的神秘,终不知下一分甜蜜在何处凝结。山野的风吹皲了河面,把夕照下一河的黄亮光片掰得或尖或圆,掺和着桃子的歌声,流进我心里。眼眶,好像有泪,不觉热热的,酸酸的。 桃子天生双眼弱视,看什么都模糊不清。宝树哥则是打工时伤了左腿,落下强直性残疾,走路瘸跛。两个苦人儿,走到了一起。 宝树在外头见过世面,就把老板赔付给他治腿的钱揣下,带桃子走了好几个大城市的大医院看眼睛。医生们似乎很残忍,都众口一词,来得实在太晚,已无希望。在那些稀奇古怪的检查仪器和医生毫无温度的决判词间奔走,桃子,头摇了又摇。 “妹的眼睛好像太阳火又热,回家路断了线曲又折呐。妹的心口好像月亮冰又冷,回家路下了井黑又深呐。”抱着丈夫的腿,桃子蹲在地上,嘤嘤唱唱。“乖乖,咱不稀奇治了!免得看清了还嫌宝树长得丑,我们回家!”宝树,就是桃子的大树,听到桃儿唱,直觉得根都快裂碎了。 城市的光鲜陆离,在桃子眼中不过是陌生坚硬的色块,深深浅浅,脚下心上尤升惶恐。 在那暗沉的光阴里,桃子夜夜唱歌。从月出到月落,宝树就在一只百瓦的日光灯下编篾兜,篾纤倒插进指甲缝,疼像檐角蜿蜒上蹿的壁虎,倏忽间卷进一场不可预知的火苗,张牙舞爪往最黑最浓的天尽处爬行逃遁。 桃子的歌声,丝丝缕缕缠满上弦月。桃子的眼神,是最灵巧的绣针,绣出寂夜飘在落云河上的萤火。“哥等月亮捧萤火,哥等河水开花朵。妹的影子烙在哥心上,心上人的笑就像落云河水涨。”宝树哥在村头竹林里歇斯底里吼出了平生第一次歌。竹叶青,竹竿黄,竹心空空荡荡。 落云河水从来没有涨过。乡人皆知。宝树跛着脚,一拐再拐,用锄头、用指头在沙石地上刨出土,种下芙蓉。 “听说芙蓉花清热凉血,桃子喝了好。就在河边种了些。”宝树哥浅淡的说着,递给我一个大茶缸。水漾漾,一朵芙蓉花,奔放、夺目的绽开在清凌暖香中,浪在蓝瓷边上,红一瓣,白一瓣,旋着笑靥。又递给桃子姐一茶缸芙蓉水。桃子把唇埋在胭脂花瓣里。苦的事都淡了,花过霜都开了。“妹,喝啊,我有一河的芙蓉呢。”桃子富足的笑容,香甜得像另一朵醉芙蓉。 最好看的水是芙蓉水,最好吃的花是芙蓉花。喝水吃花就去桃子家。乡里小孩爱编歌谣。 白月光照进竹楼空窗,只剩下纯而净的辉芒。当晚,我住在桃子姐家。加上个山歌调,哼起了那首歌谣。 涉江而过,芙蓉千朵。有些话,美丽得动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