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驼背

父亲的驼背几乎跟地面平行，可父亲一点也不嫌难看，以前学校开家长会了，他都抢着去；同学、朋友偶尔来我家玩，他又故意晃来晃去；甚至他还经常偷偷地来到我的教室，倚在门口，大声地喊我的名字。 很多次，我苦苦哀求父亲：下次开家长会时，让母亲过去好不好？可父亲一点也不考虑我的感受，涨红了脸大声说：我这个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，还不因为你，你要交学费，要买学习用品，要补课，我不起早摸黑干活，哪能供得起啊，这个背，分明是被你累驼掉的，你要每次拿第一名来报答我！ 父亲类似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，我终于忍不住对父亲说，爸，我不读了。那天，父亲伸在空中的手就那样僵住了，只有他的驼背在上下起伏地抖动。过了好久，他才甩来一巴掌，你不读书了，难道我的腰就会直起来；你难道就不能争气点考个好点的大学，让我这个背驼成这样子也值！父亲越说越哽咽，直至后来，他捂住脸呜呜痛哭起来。 父亲的哭声，深深揪痛了我的心。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，哪怕因为他的驼背，路人嘲笑他最厉害的时候，父亲也仅仅是捂着我的脑袋，轻轻地说，考上一所好大学，给爸争口气！那天，直到我对父亲发誓，一定要努力考上一所好大学，父亲的哭声才渐渐弱下去。 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我家的时候，我以为父亲会激动得泪流满面，可父亲只淡淡地说：考上了就好，还要努力。尽管在我们那个村，考上名牌大学已算破天荒了。因此，整个暑假，我没有过得特别不同寻常，只是随着开学的临近，我的心越来越慌乱。虽说那时我长大了，懂事了，可父亲那晃来晃去的驼背，还是让我很难适应。 我以为父亲又会跟母亲抢着送我到大学校园的，可那天，当母亲问父亲，你要不要送娃去学校念书？父亲居然摆摆手，说，还是你送吧。我跟母亲都很吃惊，生平第一次，父亲妥协了。父亲又继续说，我之所以那时候处处抢着露脸，只想让你有更大的学习动力呵！ 我羞得抬不起头：当年父亲带给我的种种“伤害”，原来都是刻入骨髓的爱啊！ 初来大学，想家的同时，我的眼前经常浮现父亲的驼背：父亲拖着他那驼背在家长会上发言；父亲捂着他那驼背喊腰疼……我的双眼渐渐模糊起来，我忽然意识到父亲的驼背一点也不丑，甚至有些美。当我将这些感受化为文字在校报上发表时，引起一个男孩的注意，他说，我的文字让他想家。我们恋爱了。 暑假到来时，当我打电话给父母：要带男友来家玩。二老在电话那头开心得不得了，只是父亲的笑声，多少有些紧促。我知道他顾虑他的驼背。我原本想告诉他，我老早就将他的情况跟男友说了，而且我们就是因为他的驼背认识的，可话到嘴边，我却怎么也出不了口。 当带着男友跨入家门的时候，我不由得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：父亲居然绑着绷带坐在椅子上！男友的眼睛当即就红了，他说，伯伯，你的腿？没想到，父亲却呵呵笑着说，雨天路滑，不小心摔的，只是擦破了层皮。我当即有些怀疑：父亲走路一向十分小心的，再急的事，走路也是慢吞吞的，父亲不是怕摔跤，而是怕医药费。很快我又发现不对劲的地方：父亲今天居然靠着椅背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！父亲由于他的驼背，一直连椅子都坐不正。还是男友眼尖，他说，大伯，椅面怎么斜着啊？父亲的脸，猛地涨红了。 我随即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：他将椅子的两条腿削短一截，那样驼背的父亲坐在斜斜的椅面上，看起来就端端正正了！父亲啊父亲！正在这尴尬的时候，父亲的眼泪忽然滚滚洒落，他对男友说，我并不是特意瞒着你的，我只是不想让你因为我家女儿有个驼背父亲而瞧不起她！男友禁不住泪流满面，他说，我早就知道了，而且我爸爸的背也驼得厉害，我对大伯您只有感觉亲切呀！ 父亲咧着嘴巴笑了，尽管他的眼角还挂着泪，记忆中的父亲，还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。